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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影风
方白羽，男，四川人。2006-2009年在《武侠版》上发表“千门”系列，其中斗智情节精彩纷呈，故被誉为“智侠之父”。2011年，在蛰伏两年之后，方白羽再度携手《武侠版》，推出其百万巨著《智枭》！
文，方白羽图／冯戈
刀长一尺一，宽约三指，薄如蝉翼，刃向前收，呈一种诡异的弧形。
这就是无影风？这就是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神兵的金陵苏家袖底无影风？
林守诚恭恭敬敬地捧着这柄轻若鸿毛的奇异兵刃，就如同捧着一件不容亵渎的圣物。他的神情是如此虔诚和专注，以至于让他那张年仅十九岁的年轻面容，刹那间变为从未有过的成熟。
“苏家自鸣玉过世后，老的老小的小，已经没有人能用这柄神兵。”老者轻轻喘息着说，时间已经带走了他曾经的荣光。谁能想到面前这个说话都要喘息的垂垂老者，就是五十年前以无影风纵横天下，从未有过败绩的苏家老一代宗主、一代名侠苏鸣玉的爷爷苏幕贤？
“我可以将这柄刀借给你。”苏幕贤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不知道这柄无影风乃是金陵苏家的传家之宝和精神象征，从先祖苏逸飞手中传下来后，就从未离开过苏家弟子之手。
“我？”林守诚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对方年岁太高老糊涂了，他急忙解释，“我只是想请苏家出手，阻止霸刀的杀戮，我从没想过要向苏家借刀。再说我只跟着跑江湖的师父练过几个月最粗浅的刀法，这柄刀在我手中形同废物。”
苏幕贤像没听清林守诚的解释，突然问：“你为什么要阻止霸刀？”
“因为他是天底下最狠毒的混蛋，为了称霸武林。他不惜将所有敢于反抗他的人斩尽杀绝，甚至连妇孺儿童都不放过。”林守诚义愤填膺，双目赤红，“已经有沧州陈家、中原镖局被霸刀和他的神刀堂屠杀，再不阻止他，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的人会死于他的刀下。”
苏幕贤淡淡问：“你跟沧州陈家和中原镖局，是什么关系？”
林守诚迟疑道：“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只是刚好见到神刀堂杀人。我只恨自己武功低微，无法阻止他们的暴行，尤其是霸刀齐横的那柄霸王刀，简直有如来自地府的黑色闪电，凡人根本无法抵挡。我思来想去，整个武林也许就只有金陵苏家的无影风，才能阻止那柄来自地狱的黑暗之刃。”
苏幕贤捋须问道：“你既然跟沧州陈家和中原镖局素无瓜葛，为何要多管闲事？”
林守诚无言以对，他跟那些死难者素无交情，没必要为他们的死难东奔西走，而且神刀堂的目标都是那些威名赫赫的名门大派，像他这种跑江湖卖艺的师父教出来的弟子，神刀堂的人连正眼都不曾看他一眼，更别说会找他的麻烦。但是，只要想到死难者的惨状，他就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他低头默然半晌，最后抬头正色道：“是一种良心上的召唤，是死难者垂死的目光，让我一定要想法为他们讨回公道。”
苏幕贤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欣赏的光芒，徐徐颔首道：“所以我要将无影风借给你，因为我从你眼中看到了一种与无影风相合的素质，那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浩然正气。”
林守诚听得似懂非懂，正要动问，就听苏幕贤徐徐叹道：“苏家老的老小的小，已经没有人能掌握无影风的威力了。你总不能叫老朽或者足我那年仅九岁的重孙，去面对正当壮年的霸刀齐横吧？”
苏幕贤一直坐着轮椅，就连说话都有些气喘，毕竟已是年近九旬，活着且保持清醒就已经是奇迹。而他的孙子则在祠堂外的花园中练刀。虽然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不过终究还只是个小孩子，别的孩子在他这个年龄，大多还在父母的怀中撒娇吧。
林守诚明白了老者借刀的深意，他迟疑道：“我很感激前辈的信任，不过我怕自己会辱没这柄刀曾经的荣光。我只跟跑江湖的师父练过几个月的刀，甚至没有跟别人真正交过手。”
苏幕贤微微笑道：“要掌握无影风其实很简单，它只有三式一口诀，三式即拔刀、挥刀和收刀。它最关键的是那句口诀，是先祖苏逸飞传下的唯一口诀——化胸中之正气为力量，出刀无影，天下无敌。”
林守诚默默复述着这句苏家秘不外传的口诀，心中不由激动万分。想江湖上有多少人对苏家无影风的刀法和口诀，充满了各种神奇的揣测和想象，以为那是武林中最大的隐秘，没想到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果他要说出去，不知江湖上会不会有人相信？
“现在，我来教你如何拔刀和收刀。”苏幕贤打断了林守诚的胡思乱想，徐徐道，“至于挥刀却只能靠你自己去揣摩和苦练，谁也教不了你。因为每一个人的习惯和力道都各不相同，你只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挥刀方式，才能将无影风的威力发挥到最大。”林守诚大喜过望，连忙恭敬一拜：“多谢苏前辈借刀，并传晚辈无影三式和口诀。”“你不用客气，只须记得在阻止霸刀的杀戮之后，将无影风送回苏家即可。”苏幕贤说这话的表情，就喙那柄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霸王刀，早已注定要败在无影风之下一样。
当林守诚离开金陵苏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虽然一夜未睡，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精神，尤其是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隐约射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和自信。
拔刀、挥刀、收刀；再拔刀、挥刀、收刀……林守诚照着老者传授的无影三式，一次次将无影风从袖底挥出，每一次刀刃都带起一道寒光，并发出刺耳的锐啸。那是刀锋极快时才有的现象，不过林守诚却十分不满，他知道无影风之所以为无影风，就是它必须快到看不见任何刀光，才算是真正入门。
要达到那种境界并不容易。林守诚已经不记得是多少次挥刀，却依然无法让无影风真正无影。已经三个月过去，他却连门都未入。想起老者所说那句口诀，他始终悟不透如何才能化胸中之正气为力量。
“林大哥快跑，神刀堂的人抓你来了。”儿时的伙伴气喘吁吁地来到林守诚练武的山巅，指着山下的村庄喘息道，“他们已经包围了村庄，要乡亲们将你交出来。”
林守诚十分意外，他并不是名门大派的弟子，甚至连江湖中人都算不上。除了跟着跑江湖的师父学过几个月花里胡哨的刀法，他甚至不认识第二个江湖中人，想不通神刀堂怎么会找上自己。
报信的伙伴似乎猜到他的疑惑，急忙解释：“听神刀堂的人说，他们是得知苏家无影风重入江湖，所以追踪而来。他们要你交出那柄刀，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林守诚忙问。
“他们、他们就要杀尽村里的乡亲。”报信的伙伴眼里充满恐惧，他知道神刀堂从来不会虚言恫吓。
山下的村庄已经有浓烟冒起，林守诚急忙向村庄跑去。他忘了自己还没有真正掌握无影风，他只想尽快赶回村中，阻上神刀堂的暴行。但他还是晚了一步，神刀堂的人已经开始动手，妇孺的呼号中夹杂着一两声短促的惨叫，那是村中的青壮年正遭到神刀堂的屠杀。
林守诚只感到血往上涌，一股愤懑之气由心底直达四肢百骸：他向第一个遇到的和刀堂弟子愤怒地挥出了第一刀，对方只感到一股寒风从自己喉问掠过，跟着一道裂痕便从脖子一直裂到后颈窝，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当第一个中刀之人倒地时，无影风已经划断了七个神刀堂弟子的咽喉。林守诚并没有意识到手中的刀已经真正快到无影，他只是紧张地盯着最后一个神刀堂弟子，对方已经被无影风吓破了胆，急忙抓着一个少女挡在自己胸前，将刀尖紧紧抵在少女的咽喉上。
“放开她！”林守诚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紧张，那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他视她的生命甚于自己。
最后那名神刀堂弟子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了他的弱点，不仅没有放开少女，反而将刀尖刺破了少女的肌肤，一颗血珠徐徐渗出，令林守诚方寸大乱。
那弟子见状狞笑道：“将刀扔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林守诚知道自己若是扔下刀，不仅救不了心上人，还会搭上自己性命，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他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刀柄，向对方举起双手：“你别乱来，我、我给你刀。”
话音刚落，林守诚扔出了无影风的刀鞘，准确地扔到了对方脚下。趁着对方视线望向刀鞘的一刹那，林守诚一步上前，无影风倏然而出，直奔对方握刀的手腕。
那神刀堂弟子待看清扔过来的只是刀鞘，心知上当，手上正要用劲，却感觉握刀的手已经不听自己指挥，低头一看才发现，那只手连同手中的刀，突然从自己手腕上脱开，直挺挺掉在了地上。
“啊！”那神刀堂弟子一声惨叫，急忙捂着手腕连连后退，眼里充满了恐惧。他从未见到过如此快刀，他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刀光，甚至没能作出任何反应。
“回去告诉霸刀，我林守诚要向他挑战，时间、地点随他选。”林守诚将少女揽到怀中，用无影风指着那神刀堂的弟子喝道。
那弟子知道自己捡了条命，急忙落荒而逃。
七天后这条消息就传遍了江湖，人们不知道挑战霸刀的勇士是谁，只知道他有当年无敌于天下的无影风。
霸刀齐横号称天下第一刀，当然不能在这样的挑战前退缩。何况对方是无影风的传人。江湖中人最后的希望，他必须灭掉才能真正令他们屈服。所以齐横答应了林守诚的挑战，地点就定在泰山之巅。
他要在这历代帝王封禅圣地，完成他最后的霸业。
半个月后，林守诚如约来到了泰山。玉皇顶周围已经聚满了得到消息的各路江湖豪杰，其中既有各名门正派的弟子，也有投靠神刀堂的黑道豪强。他们都想亲眼见证号称天下第一刀的齐横与当年无敌于天下的无影风，究竟谁才是最后的强者。
最后的决斗一点也不精彩，人们睁大双眼满怀期待，却只看到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仅仅信手一挥，不可一世的齐横便已经身首异处，他那柄名震天下的霸王刀，甚至都没来得及出鞘。
人们没有看清那少年如何出手．甚至没有看到那柄传说中的无影风。不过这并不妨碍人们对英雄的敬仰和崇拜，他们争相涌到那个还叫不出名字的少年面前，欢呼他成为江湖新的霸主。
林守诚从未想到自己能成为人人拥戴的英雄，这感觉令他有些飘飘然。不过他很快就想起自己并非无影风的主人，所以天下第一刀的名头，跟自己并无多大关系。
“林少侠，如何处置这帮神刀堂的余孽，还请您示下。”七大门派的弟子将神刀堂的人押了上来，霸刀齐横一死，神刀堂便树倒猢狲散，在七大门派围攻下纷纷落荒而逃，没来得及逃的便都成了俘虏。
林守诚从未想到自己会成为众人最尊敬的大人物，更从未处理过这种事，不由踌躇难决。
一名被俘的神刀堂师爷察颜观色，小声建议道：“少侠，神刀堂弟子大多是受了齐横的指使和裹胁，才糊里糊涂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血案。如今元凶已死，还望少侠宽宏大量，放过咱们这些可怜人。”
“不行，不能放虎归山！”吃过神刀堂苦头的江湖豪杰纷纷嚷起来。这令林守诚也十分为难，若是放了神刀堂弟子，肯定会令大家不甘心，但是若要杀掉所有神刀堂的人，显然又太过残暴，有违林守诚的本性。
师爷见状忙道：“神刀堂都是些桀骜不驯的恶汉，若尽数放归，只怕他们不会甘于寂寞。但若是不加分辨地尽数除掉，却又有违上天好生之德。不如就请林少侠来做神刀堂新一任堂主，以少侠天下第一刀之威名，定能约束这帮恶汉。”见众人皆在摇头，师爷急忙补充道，“神刀堂只是个名号，为善为恶全在堂主一念之间。若林少侠能代替齐横做堂主，定能将神刀堂引到正道上来，使之成为像少林、武当一样的名门正派。”
这话得到了部分江湖豪杰的赞同，林守诚也有些跃跃欲试。
如果能做神刀堂新的堂主，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无影风，他已经喜欢上了这种受人尊敬的感觉，如果能将神刀堂改造成名门正派，那他必将成为流传后世的大英雄。
经过激烈的争论，林守诚如愿以偿地做了神刀堂的新堂主，成为了神刀堂说一不二的领袖。这既避免了对神刀堂弟子大规模的杀戮，又避免了将他们放虎归山，在大多数江湖豪杰看来，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不过谁也没有料到，至高无上的威信和地位，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灵魂。
林守诚并没有像大家希望的那样，成为给江湖带来和平的大侠，而是成为了给江湖带来血腥和战乱的另一个霸刀。
十年时间，当林守诚都快忘掉金陵苏家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突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年轻人看起来尚未弱冠，却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镇定和成熟。他向已经成为江湖霸主的林守诚自我介绍道：“我是金陵苏家弟子，来收回十年前借给你的无影风。”
林守诚十分诧异，依稀认出这少年就是当年苏家那个九岁的孩子，屈指算来他只有十九岁，应该不难打发。
想到这林守诚不以为然地笑道：“无影风乃正义的象征，理应由江湖上人人拥戴的英雄拥有，而不是当成圣物供奉在死人灵前。”
少年点点头：“先祖当年独创无影风刀法，就是要维护江湖正义。你若能秉承先祖的遗志，这柄刀送给你也无妨。但你扪心自问，神刀堂近年来的所作所为，与霸刀当年何异？”
林守诚哑然，他当年接手神刀堂，原本是想将之改造成天下第一的名门正派，但绝对的权力令人堕落，为了维护个人及神刀堂的权威，他不惜向一切敢于挑战他威信的门派举起手中的无影风。他不记得这一切是从何开始，直到有人当面质问，他才突然想起，这些年来倒在无影风之下的人，已经不可计数。
“那又怎样？”林守诚心中的愧疚仅仅一闪而逝，不以为然地道，“为了江湖的长治久安，一时的杀戮总是再所难免。我只是想为江湖建立一套新的秩序，有了秩序就不再有杀戮，这不正是天下最大的正义？”
“你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江湖，何来正义可言？”少年质问，“所以你不配再拥有无影风，我今天就要替苏家先祖将之收回。”
少年的执拗令林守诚十分难堪，心中渐渐动了杀机，他握住了袖中刀柄，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淡淡笑问：“在江湖上说话，必须以实力为基础，我想知道你有什么实力说这话？”
少年慢慢抽出了袖中短刀，沉声道：“我有满腔正气，这就是我的实力。”
“正气？”林守诚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东西？”
少年点点头：“我相信，就像你当年曾经坚信的那样。”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挥刀冲向林守诚。
林守诚急忙挥刀相迎，但是在无影风脱袖而出的瞬间，他突然看到了那道本不该有的刀光，他顿时如坠冰窟，意识到无影风已经变慢，已经不能再称作无影风。
少年手中的短刀抢在无影风之前掠过了他的咽喉。
林守诚感觉浑身的劲力刹那间消失，他捂着脖子回过头，拼命想问为什么，但破损的咽喉使他只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声。
少年似乎明白林守诚的疑惑，以怜悯的目光望着他，淡淡道：“你忘了无影风最重要的那句心诀！心中没有正气，无影风还是无影风吗？”
（责任编辑：小流；邮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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